凜國仍是嚴冬。

光明殿建立在萬仞雪山之上, 背後是一碧如洗的藍天，襯托得殿身金碧輝煌，又聖潔無比。

殿內焚香, 香味悠遠甜蜜。

聖女蒙著面紗，對著隕石雕刻而成的神像躬身跪拜, 她身後, 光明殿眾同她一起, 跪拜吟誦。

墨夷寧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。

他視光明殿外的防護陣法如無物, 踏入殿內，那雙漆黑得近乎了無生機的眸子掃視過眾人, 頗有禮貌道：“無意打擾, 只想來取兩樣東西。”

“你——”

一人起身, 欲要斥責, 下一瞬，他整個人飛了出去, 重重砸在墻上。

惡鬼顯形，對墨夷寧謙卑一笑：“大人, 這邊請。”

有人認出了那惡鬼，不可思議地抽了一口氣：“李師叔……”

有鬼帶路, 隕星鼎和鳳凰所在, 甚至整個光明殿的構造，都在墨夷寧心中。然而很快, 光明殿的守護長老們便察覺異動, 出手阻攔。

陰風呼嘯, 惡鬼橫行。

墨夷寧根本不把那些所謂長老放在眼裏, 他擔心的唯有一人, 必須在那個人還沒到來之前, 把東西取走。

深入雪山的冰冷幽深的囚室轟然打開，被層層鐵鏈纏縛住的鳳凰發出淒厲鳴唳。

鳳凰的火焰灼灼，墨夷寧早就準備好了取火的玄器。

他本可以取火後便離開，可是當鳳凰的眼瞳望向他時，墨夷寧心中一動，出手將鎖鏈劈斬開來。

鳳凰羽翼展開，深深望了墨夷寧一眼。雖然解脫了束縛，但這麽多年的囚禁，已讓它虛弱不堪。它張嘴，吐出一顆火紅的珠子，送到墨夷寧手中。

鳳凰嗓音低沈的男聲道：“多謝。”

它沒有再多說，直直向上撞去。雪山動搖，被撞開巨大的洞口，鳳凰從那洞口飛出，翺翔在天際之上。

然而這自由只持續了不到半刻鐘。

絕雲劍恍若一道白虹，以風雷之勢，穿過雲霭，刺透鳳凰胸膛。

鳳凰回頭，看到男人姿態輕易，徐徐而來。

它揮動翅膀，朝隋秋河撲去。

鳳凰之火熊熊烈烈，以玉石俱焚的決然撞到隋秋河身上！

火焰騰起，將他包圍。

灰燼隨風而飄，火勢漸小，鳳凰隕落，隋秋河毫發無損，手腕一動，絕雲劍便被他收回鞘中。

他眼眸一低，看到雪山洞中的墨夷寧：“本來躲得好好的，怎麽想不開，自己送上門來了？”

墨夷寧把到手的鳳凰火、隕星鼎和那顆鳳凰內丹妥帖收好，才說：“來殺你。”

……

喬菀抵達凜國邊城時，消息已經穿得到處都是了。

煉獄鬼王闖光明殿，一路屠殺，血流無數；絕雲神君聞訊趕赴，一把絕雲劍，護聖女與殿眾周全。

鬼王與神君大戰，從雪山至冰海，從冰海到山林。

鬼王與神君都有通天徹地的能耐，轉瞬間便能從大陸極北到極南。

這一戰驚天動地，風雷俱響，雖此時鬼王和神君不知所蹤，但可以肯定，戰局未完。

“聽說這會兒在婆娑海呢，從昨夜開始，婆娑海風浪恁大，多少漁家翻了船，聽說連珠綃宮的鮫人都要避風頭，一夜之間，鮫珠和鮫綃的價格就漲了兩倍！”

“不是吧，我聽說在千重山，打得那叫一個天昏地暗，千山鳥飛絕！”

“現在在哪我不知道，不過，兩個時辰前，我就在落措雪山見到了鬼王和神君！鬼王著黑，神君穿白，鬼王使黑劍，神君的絕雲劍則是雪白……”

喬菀聽到街頭巷尾和茶館酒樓流傳的無數消息，越聽心越沈。

就算不知道具體情況，也能確定，墨夷寧是真的和隋秋河對上了。

他們剛在客棧落腳不久，方離就和嵇遠山說，他有事要出門一趟，會盡快回來，不會耽誤明天的歷練。

喬菀抿了口暖身子的熱酒，心想，原著裏他就耽誤了，不過男主麽，雖然耽誤了歷練，但拿到了更豐厚的收獲。

等等。

原著裏方離之所以會耽誤歷練，是他為了完成和金手指老爺爺的約定，要去光明殿拜見一位前輩，那時正值光明殿祭祀，殿中只有聖女和隱匿在暗處的守護長老，方離在這裏和聖女發展了一下感情線，結果不小心卷入了一場大佬間的戰鬥，見證了一場慘無人寰的屠殺……

喬菀放下酒杯，攏了攏披風，跟在方離後面出了門。

下雪了。

出了城，環境愈發險峻。

喬菀召喚出雪夔。

方離自己沒察覺到喬菀在跟著他，但他體內的老前輩感覺到了。

不過他沒吭聲。

喬菀在他眼裏，不算有威脅。

快到光明殿時，方離看見了光明殿盛大的祭祀儀式。

他不由感嘆：“不是說鬼王和神君都在殿裏打起來了麽？他們還能這樣若無其事地辦祭祀？”

老前輩道：“這是他們一年一度的大事，沒什麽能阻擋他們舉辦祭祀。”

按照劇情，方離要先進光明殿……

喬菀正在思索自己怎麽跟著混進去，忽然就聽天空傳來一聲巨響。

橘紅雷電遍布空中，劈散烏雲，如蛛網般盤根錯節。

狂風掃蕩而過，喬菀和方離隨著光明殿叩拜的眾人一起擡頭，目睹兩道身影交錯閃現，短兵相接，發出清脆金屬撞鳴。

寧寧！

喬菀差點蹦起來朝他揮手。

而另一邊，方離沒能踏進光明殿。

喬菀到來的蝴蝶效應又扇掉了一段故事，和聖女溫馨相處暧昧生情的情節，直接被扼殺在光明殿外。早已支離破碎的原著劇情在和蝴蝶效應的艱難博弈中，只留存住了那段——方離被卷入大佬們的戰局。

方離是被動卷入。

墨夷寧會“瞬移”，隋秋河也會，兩人雖然會的不是同一個功法，墨夷寧移動時無聲無息，隋秋河跟上時卻有光華大綻的陣法顯現。

兩人從空中打到地上，墨夷寧看見了喬菀，臉色微變，立刻決定轉移地點。一是怕誤傷她，二是怕隋秋河看出她對他的重要，反過來傷害喬菀。

他走，隋秋河自然緊跟上。

陣法月白色光芒一亮，方離驚覺他竟被籠罩其中，心道不好，連滾帶爬地想跑出陣法範圍，卻見不遠處少女飛跑過來，直往陣法裏撲。

方離：？

只楞了這麽一霎，月白光華就將他們包裹，下一瞬，天旋地轉，換了人間。

方離：“……”

隋秋河根本沒在乎轉移時帶上了幾只螻蟻，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們，直接對上墨夷寧。

絕雲劍和負蒼劍誰也不讓誰，只是墨夷寧終究修為差了一截，從昨天戰到今日，他已感到了疲倦與不知。

兩劍相碰，墨夷寧雖然不想，但還是沒能克制住，偏頭吐出一口血。

隋秋河微微一笑。

此時，他們正在屍之國外，墨夷寧能看不到不遠處的神骸山，也知道喬菀仍然跟了過來。

他閉了閉眼，問隋秋河：“你如今已是神君，天下數一數二，早就不需要神陵洞那樣的秘境修煉，為什麽還要派人駐守此處？為什麽還要到處搜尋我的蹤跡？”

隋秋河臉上露出一抹奇異的微笑：“你以為我是為了修煉？”

“不是嗎？”墨夷寧進攻的同時發問，眨眼，又被隋秋河的力量打出去，狠撞在屍之國早已成為斷壁殘垣的城墻上。石塊碎了一地，墨夷寧身上佩戴的一塊玉，繩子崩斷，跟著掉進了碎石裏。

隋秋河在半空中居高臨下望著墨夷寧：“你太年輕，沒見過真正的天玄大陸，是怎樣瑰麗，又是怎樣殘忍。”

墨夷寧冷笑一聲，站了起來，身影倏然不見。

隋秋河腳下，陣法又顯，緊跟著消失。

看到兩位隨手就能把自己捏死的大佬消失，方離呼出一口氣，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。他看喬菀有點發楞的模樣，開口道：“你怎麽會突然出現……”

喬菀沒理他。

她陡然回神似的，召喚出白虎，翻身上去，奔向屍之國的方向。

方離：“……”

他原地呆了半天，才憋出一句：“她……她這麽急著找死去麽？”

喬菀一直盯著墨夷寧，所以看見了那塊從他身上掉下來的玉。那是一塊環形玉佩，是一樣較為特殊的儲物玄器，是她親手從煉獄苦水裏撈出來的。

上面有她和寧寧共同的印記。

天玄大陸版談戀愛必做的一百件事情的第二十八條，送對方一件禮物，第五十四條，在一件玄器上同時刻下兩人的神識印記。

白虎輕松躍上墻頭，又跳進碎石堆裏。

整個過程行雲流水。

喬菀很快就從那裏面找到了玉佩。因為有她的印記，所以她的神識輕松就探了進去，看見了裏面的東西。

一堆金銀珠寶，一部分是她從苦水撈的，一部分是寧寧原本就有的。寧寧原本有的隨意在角落堆放著，她撈的則分門別類整理好，用箱子、匣子裝得整整齊齊。

這些都是喬菀之前見過的。

除此之外，裏面也多了她沒見過的。

隕星鼎。

鳳凰火。

還有一顆火紅的內丹玄珠。

玄珠上印有淡淡的鳳凰影子，栩栩如生地流動。

喬菀抿了抿唇，既感動，又不安。玉佩顯然是墨夷寧特意留下來給她的，但他要在這裏把東西留給他，是不是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在隋秋河手下活下來的概率不高？

為了平覆不安帶來的慌張，喬菀盯著玄珠，低聲自語了一句：“怎麽還多了收獲。”

玄珠上，鳳凰影像流動，喬菀越看，越覺得裏面像是儲存了什麽。

她把玄珠拿了出來，探出神識。

一探之下，喬菀便被吸入了玄珠的影像之中，腦海中飛快地掠過了鳳凰從小到大的記憶。

那飽滿的記憶霎時填充了喬菀的意識，以她目前的實力，能夠承載的有限，因此沒看多久，便被彈了出來。一出來，喬菀立刻把玄珠放了回去。

她揉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，若有所思。

喬菀看到的記憶，大體上有鳳凰從小到大的重要節點，細節則主要集中在鳳凰小時候。和婭姹所說的一樣，鳳凰小時候所在的天玄大陸，是完整的、玄氣充沛的天玄大陸，到處都是生機勃勃，競爭非常激烈，鳳凰也親眼目睹了大戰開啟。

大戰開始後不久，它就被家人送到了一個叫“罔極之地”的地方，從記憶裏看來，那地方類似一個半島。

在之後幾年，許多玄獸遷往此地。

接著，忽然有一天，整個“罔極之地”與天玄大陸斷開了聯系，但起初還留下了兩個地方，能與大陸相連。一個在最南端，原本和大陸相接的地方，留下一道仿佛刀劈砍出來的水灣，潛入水灣，有一個能夠和大陸聯系的出入口。另一個在西端，一座山谷的深處。

山谷和水灣，都是罔極之地玄氣最濃郁的地方，在這兩處修煉，事半功倍，因此聚集了最多的玄獸。

但後來隨著時間流逝，罔極之地的玄氣逐漸流逝。

不久，南邊的聯系口失效，罔極之地的玄氣大減。

玄獸們意識到了，或許徹底脫離天玄大陸後，罔極之地會成為一塊不會再有玄氣的死地。

喬菀看到的細節記憶，差不多停留在這裏。

她一邊擼小白，一邊異常冷靜地思索。

首先，基本可以確定，罔極之地，就是罔墟。

其次，她所處的這個“天玄大陸”，玄氣日益衰退，說明它的性質或許和罔墟差不多。所以神陵洞、屍之國的秘境等地，和罔墟的山谷水灣的性質一樣。

那麽……是不是說明，它們也和罔墟的山谷水灣一樣，能通過它們進入另一片大陸？

地面猛地震動起來。

風月仙子的尖叫喚回喬菀的思緒，早已傾覆的屍之國裏有比喬菀想象中更多的人，且都是當年那場屠殺中隋秋河的部下。

鬼影幢幢。

惡鬼們聚集於此，聽從鬼王號令，向這些人傾瀉惡意。

一場慘烈的屠殺……

喬菀意識到，這就是原著裏方離看見的那場慘烈的屠殺。

煉獄鬼王沖破封印後，重回人間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覆仇，從玉霄門，到光明殿，從傲淩帝君，到風月仙子。原著裏，隋秋河都沒能阻止他，因為那時他已經瘋了……一個瘋狂的鬼王，隋秋河不是對付不了，只是棘手，原著裏這場大戰是有勝負的，鬼王身死，方離撿漏。

她沒法繼續回憶下去，騎著白虎直奔屍之國深處。

時隔六百多年，屍之國再次血流成河。

不過這一次，是以仇人的血，慰親人的在天之靈。

墨夷寧抖落劍上血珠，對隋秋河道：“這些人身死，你竟毫不動容，我都替他們不值，幾百年時光，跟錯了人。”

隋秋河不答，只道：“你若把秘境打開，或許我可以饒你一命。”

“這扇門，”墨夷寧說，“我小時候推開，總比別的小孩更費勁，因為我不是純血的屍族人。沒想到有一天，我會成為最後一個能推開它的人。”

那是一扇青黑色的、佇立在屍之國宮殿廣場前的門。只有一扇門，雕刻繁覆，仿佛只是一個精美的裝飾品。墨夷寧站在門前，提著負蒼劍，與隋秋河對峙。

“你可以推開它，”隋秋河說，“解除與它的血脈契約，然後我放你走。也可以死在我劍下，血脈契約自然解除，我親自來推開這扇門。”

“寧寧！”

隋秋河沒有料到，此時此地，此情此景，居然會有這麽不長眼的小姑娘，沖入戰局，無所畏懼地撲進鬼王懷裏。

不好的預感讓他下意識出劍，墨夷寧摟住喬菀，玄氣禦劍，負蒼劍擋下絕雲劍一擊，只讓劍刃擦過他肩頭。

白虎已被喬菀收回罔墟，她抓著墨夷寧的手，推開秘境之門。

門輕松打開，兩人跌入其中，門又轟然合上。

隋秋河：“……”

他冷笑了一聲。

神陵洞也好，幾個奇異國度的秘境福地也罷，這些曾經和另一片大陸的連接之地，早就在幾百年前陸續關閉了與那片大陸的通道口。

這些地方，除了玄氣比較濃郁，有益修煉外，是非常荒蕪的，絕對無法支撐人長久生存。

他倒要看看，他們能在裏面堅持多久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當初墨夷寧進煉獄，隋秋河也是這麽想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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